泰语课上一个缅甸男孩和姚晨交换知识。
2010年,姚晨与来自东非的John夫妇。
姚晨和等待安装假肢的难民聊天。
姚晨在难民营和孩子们在一起。
难民署代言
一些难民成为“不被需要的人”
新京报:你是演员,四年前为什么跨界答应联合国难民署作为中国区代言人?
姚晨:其实是一个简单的机缘巧合。联合国难民署中国区打来电话,希望我成为中国区代言人。而我在电视里看过安吉丽娜·茱莉也做这个事情(关注难民),觉得是好事,就答应了。看上去有点草率,但真是这样。
新京报:安吉丽娜·茱莉,这个好莱坞明星影响了你?
姚晨:对,她是我的偶像。有一次电视上看见她探访非洲难民,我觉得她那一刻特别美,美过她所有的角色。
她跟一群孩子(难民),在阳光下席地而坐,一个非洲孩子把手搭在她的膝盖上,在那一刻特别信任她……她在那一刻也呈现出她以往完全不同的光芒。
新京报:这种光芒吸引了你的加入?
姚晨:我对难民完全不了解,以前还有人说:“你这么瘦,像个难民”。但稀里糊涂参与进去后,我的认识发生了变化。
第一次探访菲律宾马尼拉城市难民时,我问难民署工作人员,除了聊天,我还能做些什么?他们说难民署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探访,因为你的探访,就会让更多人来关注了解这个群体,再由你作为一个载体把它传播出去。
新京报:走进难民营,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?
姚晨:在菲律宾马尼拉,我走入了他们的生活。他们一般被称为城市隐形人,就是因为难民的身份,而且各国法律和政策不一样,有一些难民无法从事工作,这使他们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得更边缘。
边缘到什么程度呢?几乎像一个无用的人。他们感觉自己不被这个城市需要,是多余的,这个感觉非常有挫败感。
新京报:比如?
姚晨:比如一个来自索马里,目前在菲律宾农业研究所工作的月亮先生(难民),他逃亡菲律宾后是一个老板,留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他不愿意申请菲律宾国籍,尽管他已在异乡他国非常牢地扎根了,但他依然对自己的家乡怀有非常强烈的情感。
新京报:强烈到什么程度?
姚晨:我问他你的家人因战争都已经被杀害了,你不怕回去被杀害吗?他说很有可能。我说既是这样你也要回去吗?他说对的,因为那是他的家乡。
新京报:但因为战乱回不去了?
姚晨:确实是这样。他自己已经是一个私营企业主,有自己的公司和员工。尽管他生活已非常富足,他依然没办法摆脱这种被追杀的不安全感。
新京报:不安全感一直持续?
姚晨:他给我看他设计的家的图纸,那个新家盖了好几层楼,但他没像别人那样,在新家种很多花,很漂亮地点缀花圃。他新家设计的是一层又一层的保护网。他讲话时眼睛发亮,告诉我给它加固的是多少石头,这边是铁丝网,是怎么怎么加固……
你看后就会觉得战争对一个人带来的伤害真的是巨大的,一辈子都没办法抚平,他永远觉得他的房子不够坚固。
走进难民营
跟难民交流会近距离感受战争带来的摧残与伤害
新京报:探访难民时,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吗?
姚晨:三年前,因为那时我的个人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,我甚至觉得自己都是一个没有力量的人,怎么可能去帮助他人呢?甚至是飞机即将在泰国落地时,我真想往回跑,很想逃避。但我真正进入难民营,看到那些人在迫切讲述他们的经历,想从你的眼里看到他们的未来时,会觉得他们很需要你。
新京报:他会不会觉得你对他的探访是一种伤害?
姚晨:这不是一种二次伤害。战争给人带来的伤害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,他们是战争的受害者,他们需要被关注,成千上万的难民最恐惧的是没人关注他们,成为一个被遗忘的群体。
新京报:你曾说探访中你做了很多克制,比如情绪?
姚晨:如果你作为一个探访者不断展现个人的悲伤情绪,那才是对难民的二次伤害。他们需要更坚强的人来倾听他们的故事,给予他们力量,而不是需要一个看上去跟他们一样柔弱的人,简单地表达自己的悲伤和同情。
新京报:所以去之后大部分时间是微笑的?
姚晨:当然,在那个时刻,哪怕只有一个小时,我也希望能给他们带去某种希望和力量。比如微笑、倾听等温暖的东西。
新京报:你曾说过对难民的探访,给自己注入了一种能量。
姚晨:这种力量是潜移默化的。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,没有经历战争的摧残。跟难民交流会让人很近距离感受战争给人带来的摧残与伤害,你也能感受到一种顽强的生命的力量。
我探访叙利亚难民,他们在艰难环境中依然保持尊严、保持礼节、坚守信仰。比如我们遇到一位从战争中逃出来的女性,她的孩子意外被烧死,她肯定非常悲伤,但她没有太多展现悲伤,而是以一种坚毅的神态去面对。当你问她如何看到这场战争或自己遭遇的一切,她会说,一切都是神的安排,对我来讲,我只需接受它。
新京报:一边是华丽的舞台,一边是弹炮之后的难民,身处两者之间,什么感觉?
姚晨:都不用等到回到华丽的舞台,每次结束探访回到酒店,可以洗澡,可以在餐厅随意点餐吃,想跟朋友交流就交流,想回家可以回家,与亲人见面。可难民的生活那么无望,你就会很难过,虽然知道他们的遭遇不是你造成的,你还是会自责……
新京报:2013年,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升任成为联合国难民署中国区亲善大使的?
姚晨:对他们来讲应该是对我前几年工作的一种肯定和鼓励。去年恰恰是我们难民署探访的工作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,因为各种壁垒,你会觉得像愚公移山,做什么都进行不下去。过去四年我们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。我们要想办法推进,让更多人去了解难民。
面对质疑
就像老天委派的一个任务,你必须得去完成
新京报:四年难民探访,你也陆陆续续地受到各种质疑。
姚晨:是的,有人说中国有那么多难民你不帮助你跑到国外去帮助。我就是难民,你快来帮助我。我就跟他们解释什么叫难民(难民是指由于天灾或人祸而生活无着落、流离失所、需要离开原居地的人,多指因战争、宗教等离开自己国家)。一遍解释不清,两遍……
新京报:这些质疑会影响你吗?
姚晨:刚开始会愤怒,委屈,因为那时我也在寻找自己做这件事的意义。那时有些心虚,我甚至会像别人质疑我那样质疑自己。但现在不会了,因为工作已看到成效,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难民,越来越多的人帮你回应那些质疑,这让我非常安慰。
新京报:你完全可以不去探访难民,只当好演员,不被质疑……
姚晨:它就像老天委派给你的一个任务,你必须得去完成。
新京报:有没有朋友鼓励你说,姚晨,你要坚持?
姚晨:我直到今年才敢在微信朋友圈里,挨条给身边的这些朋友们发去关于我们探访的纪录片的链接,然后说有空的时候可以看一下,了解下难民,然后朋友都还挺给面子,看完都会给我写一段感触。
新京报:为什么至今才有勇气?
姚晨:以前觉得朋友应该一起分享快乐,但难民好像是个太沉重的话题。后来朋友看过纪录片,有人说:原来我以为纪录片只会看到你在里面怎么美,怎么帮助别人,看了以后才明白:第一,我了解什么是难民;第二,我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的个体,在战争中他们如何坚强,这种生命力让人感动。每当听完这些,我就觉得特别受鼓舞。
新京报:你希望公众更多参与进去?
姚晨:至少我觉得大家不要遗忘有这么一个群体,不要完全说有这么个群体大家是不得而知的,还说就是你为什么不去关心中国的,还去关心国外难民的这种话。大家要认识到战争对人的摧残。
新京报:呼吁和平,远离战争?
姚晨:对,因为探访难民这么多年,有时在微博上看到有的人慷慨激昂的叫嚣“快打仗”这样的话,我真的气不打一处来。我认为这些人都太不了解战争对人的伤害了,一旦战争真正爆发,倒霉的就是你我这样的老百姓。没有什么比战争更残酷了。
新京报:残酷的现实可能成为梦魇。
姚晨:叙利亚难民营探访归来,有十多天我一直做一个梦:梦见我从家下楼,到超市买东西,还没走回家呢,发现家里被炸毁了,然后所有人都在奔跑逃亡,我就跟家里人失散了,我也不知道家里人在哪儿,我也在逃亡中,然后在剩下的日子里就不断地在楼宇之间这些废墟中生存,就喝下的雨水啊什么的,在梦里头还在回忆曾经很美好的家园的样子,有阳光、有草地有什么的。然后当时在梦里就很绝望,就觉得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,我的家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,我的亲人还有没有活着,就那种感觉从梦里就痛醒了,痛醒以后就号啕大哭,然后就庆幸这只是一场梦,但你仔细一想,这些梦对那些难民来讲就是他们的现实。
我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有这样的一天,就希望国泰民安,真的。
明星做公益
千万不要用一种公益去对比另一种公益
新京报:有人说明星做公益是抱着不同想法的。
姚晨:人本身就是个多面体,我觉得有时不应逃避自己身上的复杂性,就是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会有弱点,认为他是贴金也好,他是有私心也好,但我觉得不管他究竟心里怎么想,如果他做的这件事实实在在地帮助到了一些需要帮助的人,我认为就够了,至于他是什么样的,我觉得我们谁都没有权利去要求另外一个人是完人,因为我们自己都不完美。
新京报:据称有的明星即使做公益也是高高在上,不接地气。
姚晨:他们的工作可能不需要吧。因为我这个探访工作就是要去跟难民沟通,有的公益并不需要沟通,需要以别的方式,我觉得我们千万不要用一种公益去对比另一种公益,这个会有道德评价的嫌疑,我觉得不能用一种善行去抨击另一种善行,没有一个公益活动在我看来是不需要的。因为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和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。
新京报:如果你不是明星,你还会坚持做公益吗?
姚晨:我就力所能及做我能做的事情。我觉得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,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不被他人需要,有时你做一件好事,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帮助你自己,因为你看到别人需要你,实际上你帮助别人也是你对他人的一种需要,我们彼此需要,互相依偎才能赖以生存,我觉得这世上任何人的关系就是这样。
公益生活
我爸的性格对我做公益影响挺大
新京报:何时投入公益生活的?
姚晨:我觉得我爸的性格对我影响挺大,春晚有个讲帮排队买火车票的事情,《有事儿您说话》那个小品,我爸也干过这事儿。别人以为我爸能很容易买上火车票,他真的是大年三十裹着被子在客运室坐一宿,然后排队,等到凌晨4点买票。
新京报:帮街坊邻居买?
姚晨:对,别人以为我爸在铁路工作肯定很容易,拿到票还说,我就知道你能买到,谢谢啊,谢谢,别人很草率来拿了票就走,但对他来说,可能真要坐一晚上。我觉得他这种性格肯定对我有很多潜移默化的影响。
新京报:你也在帮助别人?
姚晨:很多啊。多得记不住了,都是举手之劳嘛。我不会每次帮助一个人都说出来,因为大多数情况是救急。
新京报:做公益过程中有没有影响到家人或孩子?
姚晨:我先生很支持我,他每次都送我去机场,回来还有鲜花接送,像是胜利凯旋。我先生本来今年是想跟我们一起去的,但后来因为家里的事情没去成,他非常懊恼,我也想等孩子长大了,带孩子一起探访。
新京报:你未来的愿景是什么呢?
姚晨:几年探访中,我发现难民的数量有增无减。我的愿景就是,很自私地说就是希望我的国家不要有战争,或者永远不要遭遇战争,再也不需要我这样的大使。其实这个东西你看似离自己很远,但是有时候战争像贼一样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到你身边,带走你的家园、亲人和生活。(记者 申志民 吴江 摄影/姚晨工作室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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